巴士駛出縣城後不久,拐進一條更加崎嶇蜿蜒的山路。這時就要感謝楊師傅高超的駕駛技術了,往芋頭寨的狹小山路既濕滑又泥濘,聽說我們的小巴都快摔下山谷了呢!
芋頭寨座落於峽谷中,三面環山,中有小溪流過,地勢相當優良。村民不分男女老幼,早就排在寨門前吹起蘆笙歡迎我們的到來。甫進入村寨,便發現不遠處有棟尚未完工的新式建築,但大抵上仍保留著侗族特色。
村寨的中心為蘆笙鼓樓,旁有戲臺及學校。小朋友在昏暗的教室裡朗誦課文,事後聽老師說寨子裡只有小學低年級的師資,而且不教侗話。
(圖:蘆笙鼓樓為村寨中心)
(圖:教室設備簡陋,看了很是心疼)
縱使老師還在上課,村民們仍興高采烈地圍在戲臺前的廣場上,為我們表演了一段蘆笙舞及春牛舞。
(圖:蘆笙舞)
(圖:春牛舞)
精通當地文史的芋頭寨文物保存主任,楊通位老師,首先帶我們繞村寨一圈,熟悉環境。愈往內走地勢愈高,雖然芋頭寨幅員不大,走起來仍不輕鬆。
田調時間十分有限,大家極力想摸清芋頭寨的整體輪廓,一逮到機會便舉手發問。無奈楊老師和我們的認知有差,往往得經過多次深入討論,才能直搗問核心。好奇的村民也常圍在楊老師身旁說長道短,影響了大家的進度。其實,這些都是同學們背負時間壓力的結果。田野調查難免會遇上各式各樣的突發狀況,唯有耐心應付,才有可能順利完成。
(圖:芋頭寨居民個個熱情好客,樸實善良)
經過今日的訪談,我驚訝地發現風水觀念早已深植侗族人心,似乎是建築考量的唯二指標(另一項指標是資金)。這項發現嚴重衝擊了我們原先的設想:「自然環境對侗族村寨佈局的影響」,風水只佔了其中一章,只好立即和報告組員許哲瑋在腦中重新建構一份新的大綱,改以風水做為報告核心。
(圖:漢族文化與侗族建築的相會)
看風水首重整體地勢,便請楊老師帶我們到山上鳥瞰芋頭寨的佈局。登頂的過程比想像中輕鬆許多,戴上工作手套更顯俐落。到了制高點,可以很清楚地觀察村寨的整體形勢,擅長繪畫的姵宜馬上描出了村寨圖。在此楊老師解釋了各座山脈的名稱及相關的地理概念,可惜對於風水觀念的介紹不夠詳實,我們事先對於風水資料的掌握亦十分不足(畢竟本來打算從自然環境下手),訪談中遇到許多困難。
下山後,楊老師邀我們到他家參觀。待在芋頭寨這三天來,也看了不少民居,雖然外型有些許差異,但主體結構和空間配置基本上有一定的規則可循。每一棟房子都是開放式的建築,和他們特有的鼓樓及風雨橋相當,可輕鬆連結外部及內部,加大加深了開闊的視線,也體現出較為開放的格局。
(圖:典型的侗族建築入口)

(圖:縱使新房以磚或水泥為基,整體格局仍遵循傳統結構)
我個人十分欣賞樓房分層使用的概念,除了將人與家畜分開,更體現了長幼有序的精神。而開闊的堂屋和通道,展現侗族人民對於公共空間的重視。反觀咱們台灣人,處心積慮地增建房屋,完全不顧建蔽率的重要,雖然加大了室內空間,但卻相對減少了住屋內部與外面馬路的距離。
田調最後一天,一名出外遠行的風水師回到芋頭寨,幾乎所有同學都有問題想請教地理先生(即風水師)。但好心的楊老師特地安排了三名道士,為我們舉行(表演)簡單的道教儀式,聽說楊老師的父親也是道家的傳承人。待儀式結束後,我趕緊請教他們道門、風水與道教儀式間的關係。他們說的普通話沒有楊老師那般精準,但仔細聆聽還是可以懂的。原來道門先生(即道士)除了舉行祭祀、消災除穢及建醮等宗教儀式,日前在某些民居前看到的石敢當,也是由他們負責書寫及安置。
訪談結束後,我們趕緊跑到蘆笙鼓樓和地理先生展開座談。這位先生也姓楊(芋頭寨居民中楊姓佔八成),今年高齡73。正當大家開始發問時,楊老師忽然打岔,堅持要我們先去古墓群看看,說那裡的形勢可以解釋芋頭寨的風水。
(圖:古墓群)
古墓群位於面向農地的山坡上,視野相當開闊。早年設迴龍橋一座,為芋頭寨風水之源頭,但由於政治因素加上後來的道路開拓,現在已經看不到了。接著我們爬上古墓群,田裡植有許多杉樹苗,原來此時正好為杉苗種植的時機,老師還說要大家下午也來幫忙種呢(侗族建築最常使用的建材就是杉木)。
(圖:正在講解的楊老師)
在山坡上地理先生進一步向我們解釋這邊的風水,並拿出羅盤及風水書現場驗證。一開始我還搞不懂他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呢,畢竟我從未親眼看過風水師的「家俬」,後來才搞清楚原來地理先生就是看著羅盤上所指的方位,再搭配書上所指示的各種因素,就能「看風水」了。
(圖:眾人圍著地理先生聽他解釋風水)
回到寨子裡,村民們已在田中鼓樓[註1]裡擺上合攏宴,我很喜歡這種用餐形式,打破了以往圓桌聚餐的概念,連結了場內所有的賓客。但敬酒還是免了吧,這裡的白酒又腥又辣,連喝了三天還是喝不慣,最後我們還小聰明地以水代酒,打算矇混過村民的目光。
(圖:和村民一起用餐)
飯後,由於幾乎所有同學都有問題想請教地理先生,只好排隊輪流發問。楊先生雖然年事已高,但仍有耐心地為我們解釋各種問題。在下午的訪談中,我終於釐清了侗族人民對於建築風水的概念,以及地理先生之於侗族人民的重要性。其實風水和自然地勢仍是息息相關,只是換個方式來解釋罷了。
(圖:地理先生不厭其煩地為我們解惑)
訪談告一段落後,有位村民問我覺得芋頭寨的風水好不好,他以為我是搞風水的呢!雖然對於風水的瞭解極其有限,但我跟他說,事實上風水是個非常唯心的概念,只要你感覺對了,那風水自然就好。芋頭寨的民居背山面水,前有潺潺小溪,後有泱泱大山,人與自然和平共生,建築更是取之於大地,這樣的風水當然好。
傳統村鎮建築不僅具有樸素的自然美,而且還與當地人民群眾的生活緊密相關。 皇都和芋頭寨縱使皆已對外開放,致力於發展觀光,但芋頭寨相對來說交通較不便捷,商業氣息沒那麼濃厚。我們待了三天,自然會產生感情,叫人留戀。而皇都只是單純的觀光行程,走馬看花,留不住深刻的印象。但無論是皇都或芋頭寨,簡簡單單的木構建築卻一再地吸引我們的目光,因為這裡是侗族世居的村寨。只要有人居住的房子,便有了生命力,也產生了美感。
下午四點,田調已接近尾聲,夕陽餘暉劃破了天際線,一掃三天來的陰霾,楊先生坐在一旁悠閒地吸著我們從台灣帶來的長壽煙。緊湊的田調使得眾人神經不安,官員們油嘴滑舌的模樣更令人反胃。我不清楚老師到底有沒有給村民們金錢上的回饋,只知道在這三天裡,每一位芋頭寨的居民都用最熱情最真誠的心來面對我們,就好像見到失散多年的好友一般(雖然被灌酒真的很可怕)。可惜我們只是過客,短短的三天很快就過去了,往後還會有更多人來到芋頭寨,他們也會迎接、招待、再送走更多的來客。
在悠遠長久的建寨歷史中,我們只佔了極為渺小的一瞬,但與芋頭寨村民相處的種種,卻深深地佔據了我們的心頭。
[註1]鼓樓作為氏族標記物,通常每個氏族都擁有屬於自己的鼓樓。以芋頭寨為例,即有田中、蘆笙、牙上及龍氏四座鼓樓,而田中鼓樓屬於粟氏氏族,龍氏鼓樓屬於龍氏氏族,人口眾多的楊氏氏族則擁有蘆笙及牙上兩座鼓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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